爸爸以前常常挂着笑脸的。
在妈妈还没有离开之前,在还没有离开那个家之前,在我懂事之前,爸爸的脸上常常带着微笑的。
在我出生之后,在我小小的脑袋里开始保留着记忆的时候,一切都开始发生了变化。
妈妈是这么说的,不是我的错。
爸爸也是这么说的,一切都是欧阳家的错。
恰好,就在爸爸的身心完全被欧阳家击溃的时候,我出生了。
所以,欧阳家的错都变成了我的错。
妈妈最终选择离开,没有带走我。
爸爸说,都是欧阳家的错,使他们带走了妈妈。
而我一直过着爸爸安排的生活。
靠着以前的积蓄,关系。爸爸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,继续过着我出生之前的生活。
自认为住着大房子,自认为每天的房间会有用人打扫,自认为每天的早中晚餐会有厨师准备。
他自认为着,自己还是以前脸上常常挂着笑脸的他。
只不过现在住着的房子已经不是他自认为的别墅了,没有用人,没有厨师,没有毕恭毕敬的下司,没有谄媚的客户。
所以我代替了所有爸爸“自认为”的一切。
那之后.....发生了什么?我已经记不太清了,或许只是因为长大后的我不再在意那段岁月了吧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女孩子找到了我,我才离开了那个家,就像我妈妈那样。
我是被爸爸对“欧阳家的仇恨”带走的。
然后,带着我离开的女孩子给我准备了一栋只属于我的房子,有只属于我的用人,有只属于我的厨师。
我不再是爸爸的“用人,厨师,跑腿,下司,秘书,清洁工,设计师”,也不是爸爸带着四处参加聚会用来展示的“公主”,甚至不是他的女儿。
女孩子和我说,只要我帮她一个忙,就能拥有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。
一切?我从前就拥有一切,我饰演着爸爸生活中的所有角色,我拥有着每一个人都可能拥有的身份。
我对女孩说,我什么也不要。我只想要现在的自己。现在这个能够走到任何地方,能够自在选择成为谁谁谁的自己。
之后,我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。
我叫容衣衣。
女孩让我去洞悉另一个同龄女孩子的性格并模仿她。
然后,我就开始接近那个叫欧阳小呓的女孩。
成为“别人”,是我最为拿手的事,不过欧阳小呓很特别。
一年,整整一年的时间,我才模仿到自认为能够举止和她相仿的地步,而她的内心,我却无法参透。
紧接着我开始接近一个男孩子,用着我从欧阳小呓那里学来的体态性格。
男孩子叫席缺。
保持着着“欧阳小呓”这个人格,我在席缺身边待了几年的时间。
原本我以为,和欧阳小呓一样,顶多一年,席缺这个人我就能够完全的“理解”透彻。
我天真了。
直到任务撤销,我离开的那一刻。我从席缺身上了解到的只有两件事。
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特别的。
“欧阳小呓”这个人格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。
六年后,当从前无名,现在叫做羽兮的女孩子再一次找到我时,她和我说,需要我和席缺再见一次面。
我毫不犹豫的说,我愿意!
我当然愿意。当现在“容衣衣”这个身份完全属于我自己时,当这个世界我可以用自己的人格来行走时,我唯一的遗憾,大概就是席缺。
或许这其中有荷尔蒙的原因吧。这是爱情?我无从知晓,也不打算深究。
不过,我对他感兴趣。就像太阳散发光芒,但总会有阴影一样。我没有办法“理解”所有人,而目前“所有人”这个集合里只有席缺。
所以我应该是对他好奇的吧?
当我再一次,见到席缺时,我发现,好奇可能不足以用来形容我的心情。
他的一瞥一笑,一言一行,都宛若深渊之地的泥潭,在我品尝了从高处坠落的恐惧的最后,还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。
未知。对于人类来说,不就是最为宝贵的宝藏吗?
“恩,从小表演天赋就那么好,以后肯定是影后。”席缺对着我这么说了。他看出来了,“从小表演天赋这么好”这一句话就表明他完全看出来了,曾经那个害羞脸红说话结结巴巴的容衣衣是不存在的,是我饰演的一个角色。单单就因为看到我和羽兮站在一起,他就完全的了解到了事情的脉络。
他看出来了。我从前在演戏。
他看出来了。我现在遇见他的快乐。
我也看出来了,他的释然,开心。
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显露的表现出内心的情感,毫不掩饰。我不知道他在释然什么,开心什么。不过之后他就用行动告诉我了。
他牵起了欧阳小呓的手,眼里暗含着的温柔。
是的,从前的我就知道的,“欧阳小呓”这个人格对于他来说是无比特别的。因为从前的他认为他脑海中的“容衣衣”是存在的,所以心中留有遗憾吧,才没有立刻和欧阳小呓在一起。而当我再次出现,用现实打破了他的幻想的同时,也是解放了他。
第一次!
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了席缺的所思所想。
刹那之间,内心的愉悦和强烈的**如潮水般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。为了防止由于心头欢喜而导致言语出现错漏,于是我只是坐在羽兮的身边,听着她和席缺说话。我捧着茶杯,小口抿着。偶尔嘴角忍不住勾起的时候,我就会下意识的抿着茶杯,掩盖心头的喜意。
就像在寻找一个没有一点线索的宝藏,而如今有了一丝头绪,个中滋味,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的。
如今我已经得到了“自己”,是时候该为“自己”寻找未来,目标和梦想了。
而席缺就是我的想要的未来,目标和梦想。
如果这是爱情的话,那就是吧。如果这是单纯的好奇的话我也不介意。只要席缺在我身边就够了。我会像爱好艺术的收藏家,用着放大镜剖析着席缺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,他的发丝,他的指尖,他的肌肉纹路,他的每一个细胞以及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。
而且羽兮也答应了。当我们成功了之后,当世界真正归于平静之后,我将会得到我想要的。
并且,我会参与其中,用我“自己”得到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。
......
“今晚你要在这里吃饭吗?”坐在我身边的羽兮问道,我看了她一眼,然后看向席缺,眼里闪烁着期待,哪怕只是多一秒,我都希望能够有机会看见到他,接触到他。
“恩。”席缺点点头,不过他并没有看向我,而是向欧阳小呓露出了微笑。后者正靠在他的肩头呼呼大睡,小嘴微张着,嘴角勾起,似乎在微笑,一丝晶莹透明的液体从她嘴角划下,在脸上滑出一个弧度。席缺的微笑转为苦笑,他伸出一根手指抹去她下巴的水渍,然后单手抽出茶几上的纸巾,擦拭着手指。
欧阳小呓今天起得太早,急急忙忙跑去席缺家门口,又和他一起坐公交车,骑单车回到家里,而且早上沐浴的时候还受到了“刺激”,身心都是有些疲惫了。虽然中午之前睡了接近一个小时,但现在依旧是有点睡眠不足。
所以,当席缺和羽兮交谈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的时候,她就开始忍不住打瞌睡了。席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,他露出我从未见过的,柔情的微笑,将欧阳小呓揽入怀中,让她的脑袋靠在席缺的肩头,得以休息。
虽然欧阳小呓害羞的紧,毕竟她对面还有其他两个女孩子看着呢。不过她也着实是累坏了,在挣扎了会儿未果之后,也就顺从着躺在席缺的画里,就睡过去了。
也因此,席缺和羽兮的说话声压低了下来,说话频率也变少了,说着说着得停下来找话头。
说白了,就是由于欧阳小呓的睡觉,两个人就开始尬聊。
不,大概这两个人一开始就在不停的尬聊吧。虽然双方都有意想要通过对话引诱对方透露出某些线索,但双方都保持着警惕,所以说话有时候也是前言不搭后语,答非所问的。
亏他们还聊得下去呢。我的鼻尖动了动。然后不紧不慢的饮下第十四杯茶水。
“要不...我带你在家里面逛逛?小呓这妮子肯定没有带你在家里走走吧?”羽兮笑道。
席缺摇摇头,回应道:“还真没有。不过...还是算了。”他用手指指了指欧阳小呓的右手。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,结果发现欧阳小呓的手紧紧搂着席缺的腰间。
“我要是一动,这家伙指不定就醒过来了。”席缺苦笑:“而且...今天来我也只是为了看看小呓的,下次等有时间再让她带着我逛也不迟。”
“也是。”羽兮掩嘴轻笑:“下次你就有借口继续约她出来玩了嘛。”
“还需要约她?”席缺右手掌轻轻覆在欧阳小呓的右手小臂上:“她不天天来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“看你倒是很乐意的样子嘛。”羽兮眨眨眼,调侃道。
“唉,没办法,欧阳家的公主嘛,谁不得让着她点。”席缺说道。
羽兮点头:“也是。”
然后,我就静静的看着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。
我很好奇,这两个处身在“尬聊”中心的人是什么心情。
忽然,羽兮冒出了一句连我都意想不到的话。
她这么说道:
“你听说过‘蚍蜉’?”
“当然。”席缺抬了抬下巴,这是他表示感兴趣的举止。
“蚍蜉撼树。大概有点人多力量大的意思。不过.....”羽兮看向欧阳小呓房间的窗户,看向窗外:“重要的其实不是人数多寡,而是蚍蜉本身。”
“每一只蚍蜉都有将大树推翻的心,所以他们才能够聚在一起。”羽兮转过头,直视着席缺的眼睛:“蚍蜉隐藏在黑暗里,隐藏在深不见光的地下。他们向往光明,之所以要撼树,只不过是因为这棵树生长在他们的头顶,夺走了他们的光明,夺走了他们通往地上,通往家的路!”
我抿了抿嘴。家?我早就已经不需要了。不过,深藏在心底的那股仇恨,大概怎么也没有办法抹去吧。
“所以,蚍蜉的目的是一致的,哪怕各自的思念不同,但他们都是直指一个目标。”
那就是大树。我没有用茶杯掩饰嘴角的笑意,而是和羽兮一起,直视着席缺。
席缺是在仇恨之上的梦想,如果在“仇恨”和“席缺”之间选择的话,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席缺。不过,现在梦想的达成和仇恨的复仇是能够同时完成的。
只要将欧阳家摧毁。
我只不是这个世间上无足轻重的一个人,没有权利,势力,财力。不过,这样的人不止我一个。被欧阳家伤害过的,对欧阳家有铭心刻骨的仇恨的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。
“身为蚍蜉,聚而撼树。”羽兮眼眸中流露出强烈的光芒,仿佛穿透幻影的太阳。
我们便是“蚍蜉”,直指“地上”,推翻遮挡光明的欧阳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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